锦书

薪火相传（5）

现代师生 F/F

第五章 少女

“所以，你们作弊了？”

  

高一生物组办公室的正中间站了三个人，程瑜双手抱臂，居高临下地俯视着埋着脑袋的张语荷和刘云汐。

  

半小时前，考场巡逻的老师贺小玲像淘到了金子，把两个小姑娘往教导主任办公室押送着。最近学校严厉打击考试作弊，相应的，监考老师抓到一个学生也是一番功绩。

  

程瑜挡在了贺小玲面前，笑眯眯地跟人赔着不是，晓之以理动之以情，求了人好久，但对方无动于衷，像包拯和海瑞那样的青天大老爷，说要公事公办。

  

程瑜侧身让了道，等贺小玲把两人带到教导主任办公室后，才拨通了唐以静的电话。没办法，制度太严苛有时候只能靠人情来通融。

  

唐以静还是没有让她失望，“我会跟李主任那边打声招呼，让他们做事别这么决绝，但你自己的学生自己要好好教育啊，再出现这种事了我找你啊。”

  

程瑜端坐在办公室的椅子上，满意地挂了电话。几天过去，她身上的伤好了七七八八，棱子也消下去了大半，触碰不会轻易带来疼痛。她摸到皮肤上仍存在的一些凸起，自虐般往下一按，痛得浑身一激灵。

  

然后她把学生叫来办公室，想着应该给唐以静一个交代。

  

她的抽屉里藏着凶具，可刚接受了唐以静的提点，出于对自身最深切的悲悯，她也不是很舍得再使用那样的方式。何况，唐以静不是说了，不止这一条路。

  

“解释。”她不咸不淡地吐出两个字。

  

程瑜故意没有告诉两个小姑娘，她已经和唐以静联系过了，不会惩罚她们，事实在她们眼里却还是板上钉钉的处分。

  

张语荷和刘云汐尴尬地杵在原地，被恐惧侵袭得战战兢兢。刚刚被贺小玲抓去教务处，教导主任勃然大怒，说的可是要在她俩档案里写上一笔。现在又要来面对程瑜的狂风暴雨，有点超出她们心理承受极限了。

  

她们不能因为这样一件事去付出这样大的代价，可是规章制度用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，这一切不过是她们咎由自取而已，连回答程瑜问题的勇气她都没有。

  

看着俩小姑娘在自己面前魂不守舍，仿佛下一秒就要哭出声来，程瑜一时之间都有些不知道，她和唐以静到底谁更残忍。故事发生过不止一次，程瑜想起少女时期的自己，也有过一段类似的经历。

  

那是高三末期，面对无论怎么努力也止步不前的成绩，程瑜第一回感到很深切的无力，第一次需要面对自己的平凡和普通。

  

唐以静很尽责，说不上绝对平等也是相对公平的，可在其它老师那里总有个高低，考不好难免被批评几句，哪怕她已经竭尽了全力。她那时又不爱说自己的心事，等着老师们去猜，猜来猜去不是失望就是叹息，小小的姑娘终于身心俱疲。

  

所以她也选择了作弊，要赢得同学的尊重、要换回老师的侧目。运气也同样不好，被唐以静逮了个正着。印象里，那也是唐以静在学生时代里唯一一次打她，唐以静说她不诚信，她捧着红肿的双手流着眼泪追着唐以静要公平，要所有老师一视同仁。

  

唐以静声色俱厉地斥她作为特权的享有者本就没有资格谈公平，她能只挨几个手板便了事，是因为她是她的学生，但更因为她是重点班的学生。那是真相第一次血淋淋地撕开在她眼前，她意识到自己也可能是个怪物，既是受害者又是同盟。

  

那日她在办公室里哭得肝肠寸断，唐以静便冷冷瞧了她一个下午，最后还在她的手上留下了让她痛彻心扉的杰作，成了她多少年都不敢去触碰的回忆。

  

想到这里程瑜叹了口气，她其实是个心很软的人。但要维持秩序，还是要给她们教训，哪怕是借“诚信”的幌子。

  

“解释。”程瑜的音量陡然拔高，把面前的两个人吓了一跳。

  

“上次...上次您说考不上80还敢不交作业的，差几分挨几板...刘云汐中间有两次作业没交，她就让我帮她考上80...”张语荷吞吞吐吐了半天，总算说清了事情原委。

  

程瑜为高中生清奇的脑回路感到惊讶，刘云汐这种程度的学生根本考不上80，作弊完全是在掩耳盗铃，“知道会受惩罚，你还敢不交作业！”

  

“我...”刘云汐不知道要怎么跟程瑜启齿，她也不像愿意听自己辩解的样子。人怎么可能把自己剖开了敞亮了邀请别人来看呢。

  

“写点作业要你半条命了是吧，”程瑜扫了刘云汐一眼，“还有你，自己上回都没及格还去帮别人作弊，你们想把我气死啊！”

  

“程老师...”满脑子都是处分的两位学生现在没心思为程瑜的愤怒买单，“你能不能再去跟贺老师讲讲啊...”

  

“怎么，敢做不敢当啊？”吓唬到这个份上也差不多了，但程瑜不想承认教导主任不可能会卖她这个面子，特意把唐以静略过了，“我刚刚给主任打电话了，这回就不和你们计较了。”

  

听到这话俩人总算放松了下来，满脸感激地看着程瑜，一个劲的道谢，“谢谢程老师。”

  

“一人两百个蹲起，马上做，做完回去写检讨，一千字，明天我要看到你们诚恳的认错态度。”程瑜没有姑息她们。

  

她有些厌烦地转过身去，回到了自己的工位坐着，把俩人晾在了办公室正中央。

  

前几天带着一身伤回家的时候，宋玉还在说她是被猪油蒙了心，唐以静那么对她她也不知道躲躲，还屁颠屁颠答应了唐以静，要和她一起组什么生物竞赛队，给人当免费的劳动力。

  

宋玉的原话是这样，“程瑜你三岁啊，给你点阳光你就灿烂？你白给她干呢。她至少应该象征性地给你许个可能吧？平时挺机灵的，怎么唐以静三言两语一说，你就鬼迷心窍了！”

  

程瑜当时好像回答得很冠冕堂皇，说她不是什么屠龙少年终成恶龙，是因为唐以静是另一种可能性，她才跟着她干的。

  

其实不是，她是为了放过她自己，就像此刻，她不敢说是爱之深责之切才这样对她的学生，可她仿佛也能找到唐以静做老师的一些心境，这是她的学生，她舍不得，从一开始就舍不得她们背上处分，现在又舍不得再为她们增加真实的压力。

  

而接受唐以静的教诲，因为那是唐以静对她的怜惜，那是比她腆着脸去后勤部做主任更好的机缘，为什么不呢。她和宋玉本是一体，早就明白了，再过两三年，不论什么理想信念挂在她们嘴边都显得可笑。

  

200个蹲起并不好做，做到后面，张语荷和刘云汐扶着膝盖也难以支撑起自己的上半身，一双腿酸得快要断掉。成股的汗水在额头上汇聚，顺着脸颊就往下流，两人累得满面通红。从始至终程瑜甚至没抬头看她们一眼，她们却也不敢不做够数。

  

当两人好不容易完成所有数目，到程瑜面前交差时，才听她道，“张语荷你先回去，刘云汐你留一下，咱俩的事还没完。”

  

“程老师...”张语荷想骂也骂了，下蹲也做了，怎么连半句安慰都没有。

 

程瑜哪能不知道她打的哪门子算盘，心里更是没好气，“你做错事你还委屈不成？还是你也要留下来，和她一起算烂账？”

  

但还是太久不做学生，程瑜早就忘了那些克制平淡的外表之下有多少风起云涌，把少女小小的一颗心搅得天翻地覆。而自己的期待又是如何化为一张密不透风的网，将张语荷层层包裹。

  

她瞧见她惊讶又失落的神色，又听她颤抖着声音开口，“程老师，我是想说对不起...”

  

她很怕程瑜对她失望的。

  

“...”程瑜失笑，只好柔着嗓音哄上孩子，“好了，原谅你了，你先回去，我待会儿再来找你，好吗？”

  

也许是透着她看到了过去的自己，程瑜从来难掩这一份偏爱。虽不再是少女，但也依然敏感，程瑜看着头埋得越来越低的刘云汐，心里发出一声叹息。

  

她自然知道不同的学生背后会有形形色色的家庭，不同的孩子也可能面临着截然不同的困境。但那毕竟不是她的过去，她知道却并不了解，或者她了解也宁愿不知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