薪火相传(6)
现代师生 F/F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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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 生命
海拔一千米的高山上,亚热带季风气候下遮天蔽日的丛林里,陈子衿找到一处空地歇歇脚,转过身去对着程瑜笑,“你快点呀,今天还想不想下山了?”
程瑜奋力赶上导师的步伐,站在原地大口喘着粗气,一瓶矿泉水很快见了底,脑子还没换过来呢,她又听见陈子衿开始报温度湿度经纬度了。
前几天在山下抓昆虫找化石的时候,她还觉得自己对生命科学满腔热情。个人的命运不再重要了,她的指尖拂过那些三叠纪时便成型的岩石,想象着亿万年前剧烈的地壳运动,探寻着沧海桑田的变幻中留下的生命痕迹。
陈子衿向她介绍各种植物和群落,碰到几十米高的大树,偶尔还会惋惜,“你看,它从这里起就被烧坏了,大概是因为酸雨。可惜了,这些都是更新世的孑遗植物。”
它们能逃过数百万年前冰天雪地中的极端低温,却抵不过工业化所带来的严重污染。程瑜感慨着生命同历史的厚重,又借口憎恨着现代化的一切。
可做研究要的是脚踏实地的数据,靠的不是丰富的想象力。当陈子衿见她连几个常见植物的界门纲目科属种都答不上来时,顺手就在旁边的小树上取了一截枝条,“就在这里画一个20×20m的样方,把这些植物认清楚了我们再接着往下走。”
程瑜还记得陈子衿当时一本正经地和植物道歉,“对不起啊,教学用一下。”
她回想起来那时的感觉,就像她今天碰到的教育,把命运活成了志向,把志向过载了虚幻的意义。
刘云汐的家庭资料是程瑜刚翻的,母亲残疾,父亲无业,低保建卡,短短几行字又勾勒出了一幅不幸的图景。
“难道作业是在为我做吗?是用来糊弄我的吗?”再次切换了口气,程瑜现在是循循善诱的引路人。
刘云汐和张语荷不一样,最大的不一样就是她不喜欢程瑜。程瑜的看法于她而言无关紧要,没有期待便不会任人拿捏。但程瑜上回立下的淫威在这里,她不敢明目张胆地挑衅。
刘云汐心中烧起了熊熊的怒火,她本来就不想读了!不过是因为母亲的期望和父亲的威逼利诱而已。程瑜难道会不明白,不是人人都可以走这条路的。
讥讽是这么些年耳濡目染所以根本不需要再加以雕琢的本领,随口几个字也能撕破学生勉力支撑的尊严。但程瑜也不是不懂,这完全是她和唐以静的关系。
看着刘云汐的面色忽然间又恢复潮红,指关节还捏得“咔咔”作响,程瑜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。可就像唐以静没有向她道歉一样,她也做不到向学生道歉,在这件事里无论如何她都是占理的一方。
“回去好好想想,把作业补齐,明天和检讨一起交上来。”为了避免矛盾进一步激化,事到如今,她似乎只能叫她滚蛋。但非要说反思,程瑜想来也只有,她就不该这么在乎学生的感受。
正式成立锦江市一中生物竞赛队只能是春季学期的事情,这些天程瑜帮着唐以静制定培养方案,一来二去两人熟络不少,有时候吃个晚饭也成双入对。
唐以静去打汤,程瑜去食堂另一头拿餐具。在这个处在激变的世界中要建立稳定的周围不那么容易,这位算不上和蔼可亲但也颇具匠心精神的长辈很难能可贵。
“你说说你前段时间给我送钱那出,到底怎么想的?”
程瑜听了这话,一口差点咬在舌头上,这么尴尬的事情唐以静怎么能这么云淡风轻地讲出来。
“我贪财呗,秦主任一个后勤部主任,省城都买好几套房了,我眼红得不行啊~”平日的相处里,程瑜很少端一副承教的模样,再说,唐以静已经为这事罚过她了,总不能再翻一遍旧账。
“你是不是欠抽啊?”唐以静白她一眼,“我在跟你说正事。”
哪有吃饭的时间来谈正事的,程瑜腹诽,“就是李良说的那样啊,有野心,我也是盼着学校越来越好嘛。后勤部这里利益纠葛多,从这里再往上跳容易点。”
“不择手段?”
“哪有那么坏嘛,唐老师你可能觉得升学率没那么重要,可我觉得这一串串数字背后就是学生的未来啊。”
今天食堂的菜品不好,唐以静一双筷子在餐盘里扒来扒去,颇有些食不知味,“那把竞赛队交给你带,你有信心吗?”
程瑜差点没直接冷笑出声,憋了好久她终于说了实话,“唐老师恕我直言啊,咱们学校差人手,您是高考专家,我是高考出身,学生想走学科竞赛,只能砸钱去外面的集训队。我不看好这个项目。”
“这个钱学校会出,但你得做一些简单的培训,给学生把基础打牢了。你得带出成绩来。”
“然后呢?”这是宋玉问她的问题,和唐以静组生物竞赛队,然后呢?
程瑜突然抬头直视唐以静的双眸,年少时那些带着期盼的目光再不会是困住她的天罗地网,好像是从万丈高空往下坠落,又好像是针对唐以静的彻头彻尾的反叛。她要真诚,她便予她虚伪;她说希望,她便呈现绝望。她想象她一把把她推开,仿佛是她亲手杀死了自己;但她又想象她捡她入怀,抚慰幼兽独自舔舐着的伤口。
唐以静不会没有知觉,她放下筷子,彻底吃不下去这顿饭了。
“我希望你得到你想要的,做到你想做的。但我现在,得看到你的能力。”
程瑜的眼眸忽然暗淡了下去,拳头打在棉花上,很没有意思。她知道做人应该纯粹一点,要么就像中学时那样一心只想要唐以静的庇护,要么就大胆地把她当个台阶,像她教过的每一个学生那样踩过她的脊梁。怎么能在中间左右摇摆呢。
可是她恨她,她远没有自己想象的淡定,她依旧需要唐以静。她回到了和中学时同样的境遇里,可古希腊那谁不是说了,人怎么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流呢!
“唐老师,你为什么会来中学教书啊?”
印象里唐以静有一个很厉害的成果,那是她后来得以平步青云的前提,锦江市一中每个老师提起来都赞叹不已,程瑜初次听闻的时候只觉得难以置信。
“程瑜,有时候人生只是一系列机缘巧合,”唐以静不知道程瑜想知道些什么,再怎么占尽优势,也不会有洞察人心的能力,她叹道,“我研一那年和导师去观察候鸟,在野外嘛,无论经验再怎么丰富也没有百分之百的安全。当时我们被困在了一片滩涂里,我导师是为了救我去世的。”
往事弥漫上心头,触动了唐以静尘封已久的柔软,她也撇下自己的目光,“我继承她的遗志,得到了一个不错的结果。后面又出了一次事,可能也是想到她吧,不想出野外了,但割舍不下她对我的这份恩情,就来中学做老师。当时省城里面好几个教研组想要我...”
“您选择了锦江市一中?”
唐以静点头,“毕竟故土难离。而且确实,还是有一些促进教育均衡的理想在的。所以你要接过我的接力棒呀。”
程瑜为唐以静的坦诚稍感讶异,“她一定是个很好的人吧?”
“当然。”所以她要背负她的死亡活上一生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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