锦书

薪火相传(8)

现代师生 F/F

第八章 弃权

两个小时,两个小时,又两个小时,再两个小时,漫长的时间被简单地度量。大学期间为了做论文,程瑜和陈子衿交替采样,这样的日子持续了整整一个月。那些孤寂无边又不得眠的黑夜,都是在指尖上的一根根香烟中烧过去的,久而久之便戒不掉了。

  

密长的睫毛遮住了程瑜晦涩的双眸,她轻声道,“大学里压力特别大的时候。”

  

会哭的孩子有奶吃,会示弱也不见得是坏事。她的哀伤与波折成功抵达了她的老师,唐以静心中的怒火转化为了阵阵难言的情绪。

  

“高三,”程瑜终于回过神来,“我考试作弊,您惩罚我,斥我是特权的享有者,没有资格抱怨不公。我也懊恼我不诚信,破坏了规则,后来我也参与角逐,拼尽全力、不惜代价。现在您想告诉我什么,说游戏规则变了吗?”

  

好像在唐以静眼里什么都是错的。少年时期的心事是她错置了地方,钱权的交易是她丢失了少年的明亮,找学生立威是因为她没有扬起进步的旗帜,问心无愧的教案放在唐以静那里也不过废纸一堆。都说勤能补拙,现在她不过是在勤奋而已,这样的品质竟也不值得嘉奖。

  

小时候程瑜渴望成为唐以静,长大后她真正在专业上敬仰唐以静。可唐以静在对她的教育上,是否就一定高明呢。她是否知道,高中的程瑜可以有更间接的方式去触碰到那部分真相;她是否明白,她可以跟自己讲她不喜欢尔虞我诈的名利场,而不是把自己好不容易凝聚起来的勇气撒了满地;她能不能懂得,我也需要为自己的存在寻找合理性,不然我凭什么去和我的学生讲知识改变命运,凭我可笑的情怀吗?

  

“唐老师你太残酷了,”程瑜再一次力不从心,“我需要缓缓。”

  

她容易歇斯底里,但现在她不想和唐以静吵架。因为这么些年,不论唐以静怎么对她,她唯一能够把握的事情只有唐以静的包容。只有唐以静会给她这样的包容。所以她可以口不择言,所以她会奋不顾身。

  

唐以静妥协,“那去吃早饭吧,小程老师。”

  

天才刚蒙蒙亮,路上的行人稀稀拉拉的。校门口有包子铺,在冬日的清晨里氤氲着腾腾热气,店老板热情地和唐以静打招呼,“唐老师早啊,来点什么?”

  

“早,一笼包子一笼饺子,两碗豆浆。”

  

程瑜一路走来难得很沉默,唐以静没办法,“抱歉啊小姑娘,我真不记得当年还有那么件事,而我说过那样的话。”

  

听听吧,一句话就揭示了她们之间的关系,程瑜苦笑。小时候喜欢女老师,渴望的当然不会是理解。长大了,有默契过头的朋友和相知相许的爱人,连曾经的渴望都无足轻重起来。

  

才出笼的包子被呈了上来,薄薄的一层碳水包裹着蛋白质和脂肪,冒着阵阵油香,难得勾起了程瑜的食欲。她埋下头专心和食物斗争,像小时候和妈妈赌气,发誓再也不要理她了那样。

  

“我不知道那时候的我是怎么想的,但现在我想说,我不是要你去争什么......”

  

程瑜此刻是个炸药包,火星到了一点就燃,“是,你只是要我什么都不争!你光明磊落,那是因为你什么都有了,所以你可以觉得我的手段卑劣。你确实一直也是这么觉得的。但我不信那一套你知道吗我不信!”

  

从青阳镇到锦江市,从乡土到城市,从锦江市到燕京,从县级市到首都。她的人生随着时代剧烈变迁,其中有太深的断裂。踏上锦江市土地的那一刻起她就在想,她不过是被迫接受了这一切,她被赋予的位置、她被馈赠的信念。她只是觉得她不能向无能和无为妥协,才必须要肩负起自己。而她敬仰的老师呢,这一刻是否愿意来理解她。

  

“我也不是要你什么都不争,”居上位太久太久,唐以静很少遭到质疑,也无须和别人解释,但凡事没有绝对,“事实上,我从来没有因为这些事否定过你。我只是想既然我在这里,当然可以为你们提供更多的羽翼。如果你有能力,这个机会依然是你的。我只是想如果可能的话,组里的老师都能够好。”

  

“那你好好说话啊,我是你肚子里的蛔虫吗我要去猜!”

  

“是你干的事太混账了。而且,我以为你能听懂,”人话。

  

时间不等人,做教育这行更要讲效率,唐以静迫切地需要程瑜成长,势必会牺牲掉一些细腻。就像程瑜不会再耽于老师的宠爱一样,最初育人的那些耐心和生存的焦虑,对唐以静而言也早已不复存在。她难免体谅不到程瑜的心境,更担心她一步行差踏错而万劫不复。

  

被这么一搅和,唐以静想收拾人的心情烟消云散,只好嘱咐了几句程瑜戒烟戒酒戒熬夜,各自去了岗位。

  

可惜屋漏偏逢连夜雨,船迟又遇打头风,程瑜是上第二节早课时感到不对的。情绪一激动,胃作为反应情绪的器官,第一个开始作祟。刚刚若隐若现的抽痛此刻猛烈袭来,程瑜在厕所里把一个小时前吃的东西吐得干干净净。在镜子里看清了自己苍白的脸色,程瑜捂着额头有些冷汗淋淋。

  

她是课上到半截从教室里跑出来的,此刻无论如何也坚持不下去了。强撑着把课代表从教室里叫出来,布置了点简单的任务,她便趴在办公桌上动弹不得了。

  

隔壁桌好心的男同事陆航递来热水和胃药,顺带关切了她几句,“要不要去医院看看,或者给你家里人打个电话?”

  

父母远在青阳镇,爱人在电信公司里上班,工作不比她轻松。人再渴望在脆弱的时刻有个关照,也不能因为小小的胃疼去打搅他们,程瑜摇了摇头,希望一会儿能缓过来。

  

可惜没缓过来,“陆航,你帮我去把13班的课代了吧,顺便和唐校讲讲,这节公开课取消,教技比赛我不去了。”

  

她是猜到唐以静一定会来,却没想到陆航电话才挂了五分钟,唐以静就风尘仆仆地赶来了高一生物组办公室。不敢叫妈妈担心、叫宋玉担心,她很好意思叫唐以静担心。但如果她知道这担心有惨痛的代价的话,她倒是宁愿闭嘴。

  

“怎么回事啊?要不要去医院看看?”

  

以往大多数时候是缓缓就好了,这回可能是太久没发作,有点格外难熬,程瑜点了点头。

  

“那陆航你把她扶下楼去吧,我去开车。”

  

随着药物被注入到静脉里,程瑜的胃痛才得到有效缓解。唐以静问她要不要做个胃镜检查一下,她说不用了,是大学里作息不太规律落下的老毛病。

  

然后她就见唐以静的脸霎时黑了,“程瑜,你这些年还是太放肆了。”

  

她扶着额头装晕,这回是真的心虚了。都说眼睛是心灵的窗户,情侣间的甜蜜对视那叫精神接吻,这会儿再要去看唐以静那双深邃的眼睛,堪比主动自杀。

  

冰冷的液体打进身体里,她有些冷,彼时医院里的空调还不能每天24小时不要钱似的开。她正不知道怎么和唐以静开口,还好唐以静颇有照顾人的经验,为她向护士要了一床棉被,又拿矿泉水瓶为她接了一瓶热水。

  

人在难受的时候会卸下心防,陪伴在身边的那个人像是水中的一根稻草。程瑜侧目去看唐以静,她正在读随手从旁边报架上抽的一份报纸。鬓间散落的灰黑碎发遮住了唐以静大半的面颊,她的确不年轻了,但岁月的痕迹又何尝不是礼物,包裹着过往的点点滴滴。原来这个在高考命题场、阅卷场都说一不二的人,关系着千千万万学子命运的人,也会有如此温婉的一面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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